当第一缕勉强穿透厚重尘埃云的曙光,如同稀释的污血般涂抹在黑风坳上空时,低沉的牛角号声“呜——”地响起,沉重而苍凉,压过了所有的喧嚣,在整个坳地上空回荡。
大会,正式开始了。
坳地中央,那片被称为“聚义坪”的开阔地带上,各方势力依照实力、资历和背后靠山,泾渭分明地落座。虽偶有充满敌意的目光交错,但在那高台之上几位真正德高望重的绿林宿老注视下,以及维持秩序的执法队环伺下,表面上维持着一种脆弱的秩序。空气中弥漫着紧张,但不再是单纯的杀伐之气,更多了一种关乎未来生存与利益的沉重。
林尘、苏晓和伊莎贝尔,依旧保持着“百工坊”匠人的伪装,混在人数众多、成分复杂的观礼人群中。他们的位置,能清晰地观察到全场大部分势力,包括斜对面煞气隐隐的“铁血旗”,不远处被护卫簇拥、面色不虞的赵元朗,以及更远处沉默但彪悍的“裂脊者”阵营。
高台之上,一位须发皆白、被称为“吴老爷子”的宿老,用苍老却沉稳的声音开口,摒弃了无谓的寒暄,直指核心:
“诸位!天倾地陷,旧路已绝!万壑瘴疠地化为烈焰山脉,三洲陆路就此隔绝!以往靠着往来东西、沟通南北的生意,十去七八!”他的声音在内力加持下,清晰地传遍整个聚义坪,“如今格局,东有青木、大胤两朝并立,虽同奉儒门,然边境摩擦日增;南有烈焱军府,法家苛政,穷兵黩武,对我等绿林向来视为绊脚石;北有北漠玄甲诸部,与我等虽无深仇,然其与烈焱世仇,我等身处夹缝,动辄得咎!”
这话语精准地概括了当前三块大陆的复杂局面,以及他们这些绿林势力所处的外部环境。
“而那天工城邦,闭门钻研机关奇巧;云麓商盟,唯利是图,左右逢源;更有那远在西方的奥莱西亚联邦,其飞艇虽不常见,但其存在本身,便是变数!”吴老爷子目光扫过台下各方首领,“若我等再如一盘散沙,各自为战,迟早被这些庞然大物吞并、剿灭,或是困死在这日渐艰难的局面下!”
这话戳中了绝大多数人的痛点,场中变得异常安静。
“故此,本次大会首要之务,乃是‘整合’与‘立规’!”吴老爷子声音铿锵,“我们需要推举出能真正协调各方、应对压力的领袖!需要订立新规,划分势力范围,避免内耗!需要建立机制,共度时艰!”
他顿了顿,指向西方那隐约的暗红天际:“其次,便是应对此天灾之后的新格局!陆路断绝,以往的商路财源大半枯竭!我们是向东,更深地卷入青木与大胤的纷争,倚靠一方?还是向北,尝试与北漠诸部建立更稳固的联系,对抗烈焱的威胁?或是……另辟蹊径?”
“最后,”吴老爷子声音凝重,“资源!尤其是灵韵金!以往三洲流通,我等尚能分润。如今来源锐减,各方需求却更甚!如何获取?如何分配?如何避免因争夺而自相残杀,乃至引来外界巨头的直接干预?这些,都需要一个章程!”
这番开宗明义,清晰地勾勒出大会的核心议题,并将格局牢牢限定在已知的东西大陆及周边势力范围内。
接下来,便是各方势力依序上台,陈述己方观点。
忠义盟的代表是一位儒雅老者,慷慨陈词,大谈“绿林道义”、“匡扶正义”,强调整合的必要性,并隐隐暗示其与青木王朝内部某些文官集团,乃至大胤王朝一些势力的“良好关系”,试图以大势和外部资源争取支持。
铁血旗旗主冯烈上台,则简单粗暴得多,他巨斧顿地,声若洪钟:“老子不管什么狗屁道理!谁拳头大,谁就有理!总盟主?可以!但要能带兄弟们抢到地盘,搞到灵韵金!我们有路子,有需求,跟着我们,才有肉吃!”他毫不掩饰自己的立场,目光挑衅地扫过全场。
长生天的老萨满上台,没有过多言语,只是举起骨杖,一股苍凉、古老而又带着自然威压的气息弥漫开来,象征着北漠玄甲的传承。他声音沙哑却坚定:“苍狼的子民,不与毁我家园的烈焱走狗为伍。任何决议,不得损害我北漠流亡族人的利益,不得助长烈焱气焰。”立场鲜明,与铁血旗针锋相对。
金缕阁的苏掌柜则笑容可掬,大谈“流通创造价值”、“合作共赢”,表示云麓商盟愿意为新的贸易路线和资源整合提供资金与渠道,但前提是必须保证商路安全和“公平”交易,巧妙地置身于武力争夺之外,只谈生意。
百工坊的代表是一位神情专注的中年匠师,他表示天工城邦愿意提供技术支持,但要求获得稳定的稀有材料来源和研发自由,对权力争夺毫无兴趣,体现了其中立与技术至上的原则。
裂脊者枭上台时,气氛为之一凝。他声音沉稳而带着铁血意味:“裂脊者只信实力和承诺。整合可以,但规矩要清楚,利益要分明。谁想背后捅刀子,或者拿我们当炮灰,就要做好被撕碎的准备。”他的态度代表了许多不依附大国、靠自身实力立足的势力想法。
还有其他大大小小数十股势力的代表上台,陈述诉求。整个聚义坪上,俨然一个微缩的东西大陆格局,各种声音在此碰撞、交织。
林尘三人混在人群中,仔细观察分析。苏晓更是记下了许多细节。
赵元朗和他的师傅灰鹞,也一直在冷眼旁观。他们代表的是青木王朝护国公府的意志,试图在这场绿林势力的重新洗牌中,施加影响。赵元朗的目光,不时阴鸷地扫过全场,显然仍未放弃寻找林尘三人和那青铜碎片的线索。
大会在一种既有序又暗藏机锋的氛围中进行着。整合之路必然艰难。
然而,所有人都清楚,这表面的平静之下,暗流从未停止涌动。枭与林尘的计划,依旧在暗中等待着最佳的发动时机。
就在一位宿老准备宣布暂时休会时,一个来自边缘小势力的代表,突然抛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问题:
“诸位大佬,我们在西边逃难时,曾远远看到那新生的火山山脉中,有奇异的流光闪烁……会不会……那天工苑深处,还有未被完全毁灭的东西留存下来?”
此言一出,满场皆寂。就连一直漠不关心的百工坊匠人们,也猛地抬起了头。
新的变数,似乎已悄然埋下。大会的走向,变得更加扑朔迷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