退朝的钟声在宫城内回荡,久久不绝,朝堂上的风暴已如野火般席卷了整个洛阳。
就在端木珩朝着宫外大步而去之时,被几名官员围住的郑士元恨恨地盯着端木珩离去的背影,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。他挣脱开围拢的官员,几乎是咬着牙对身边心腹说道:“去!立刻去禀告太后!还有,让咱们的人都警醒着点!”
他心中一片冰凉。皇帝的态度已然明确,就是要借端木珩这把刀,将他们连根拔起!如今之计,唯有紧紧抱住太后这棵大树,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。
长乐宫
当郑士元的话语通过郑太后的心腹女官传入郑太后耳中时,郑太后正端坐在凤椅之上,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了裂痕。她挥手屏退左右,只留下心腹女官一人。
“并案审理……皇帝这是铁了心要替他祖父和父皇‘清理门户’了!”她声音冰冷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愤怒。她没想到,皇帝竟会如此决绝,毫不顾及她这位母后和郑家的颜面。
“娘娘,如今之计……”心腹女官低声道。
“父亲也是的,连个端木珩都压制不住!”郑太后眼底现出几分愠怒,但很快又冷静下来,“事已至此,怨天尤人无用。去,想办法给上官泰递话,让他死死咬住,只要他抵死不认,端木珩顾及妻子,或许还会有所迟疑。另外……”她眼中闪过一丝狠绝,“让武安王也动起来,他同那边不是还有些交情吗?”
心腹女官眼底现出几分骇然,却仍是领命退下。待殿中只余郑太后一人时,她轻抚着额角,第一次感到凤座是如此的冰冷。
上官府
而这份冰冷此刻也正同样侵蚀着下朝归来的上官泰。他将自己反锁在书房,死死盯着墙上那块“慎独”的匾额,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笑。
并案审理——这面照妖镜,终于要照出他藏在心底三十多年的阴暗了。
“老爷,”门外传来管家的轻唤:“有门生递来帖子……”
上官泰猛地一颤,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:“不见!传令下去,今日谁都不见!”
他现在谁都不想见,谁也不敢见。
他的眼中一片灰败,手指却不听使唤地探向那个藏着某些秘密地抽屉……
武安王府
相较于上官泰的挫败与惊慌,被禁足的武安王萧煜,处境也同样艰难。他听着心腹幕僚带回的朝堂消息,气得几乎要将满室珍玩砸的粉碎。
“并案审理!好一个并案审理!”他低吼着,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,“陛下这是铁了心要借端木珩的手,将我们这些老骨头一一铲除!”
“王爷,如今我们在朝中的人大多被盯死,行事诸多不便。郑太后那边,似乎……想让您给北狄那边递个消息……”幕僚小心翼翼地道,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。
萧煜闻言,猛地一拍桌子:“糊涂!北狄狼子野心,此时与他们勾结,无异于与虎谋皮!一旦事发,本王将万劫不复!”
幕僚吓得浑身一颤,连忙低头不语。萧煜深吸一口气,随即,似是想到了什么,他猛地转向书房内侧的多宝阁,目光死死盯住一个不起眼的暗格。
“郑太后想利用本王,重演九年前康平旧事,本王又何尝不能借她之力,再行一次瞒天过海之计?”萧煜眼神掠过一抹阴鸷,“既然陛下执意要赶尽杀绝……那就别怪本王,让他也尝尝……当年他祖父和父亲受过的苦。
说完,他亲自开启了暗格,取出一个素面青瓷小瓶。瓶身冰凉,其上没有任何纹饰,却透着令人心悸的不祥之感。
除了少数几个知情之人,谁也不会知道,这里面装着的,正是当年致使先皇与先帝龙体骤然衰败的秘药。
他将瓷瓶紧紧攥在掌心,对心腹幕僚低声吩咐,让世子妃过来。
幕僚心头剧震,却不敢多问,立即领命而去。
不多时,郑三娘匆匆而至。她显然已听闻朝堂变故,面色惶惶不安。
萧煜将瓷瓶缓缓推至她面前,目光如毒蛇般看着她:将此物,亲手交给你父亲。他的身体微微前倾,压低的嗓音里带着致命的威胁:告诉他,这是武安王府与郑家……最后的生路。若他还想保全郑氏满门,就该知道,有些事……必须再做一次。
郑三娘看着那个瓷瓶,脸色瞬间惨白如纸。虽然不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,但她从萧煜那阴鸷的眼神和冰冷的语气中,已然感受到了其中的凶险与决绝。她颤抖着双手,几乎不敢去碰。
父、父王……她声音发颤。
拿去!萧煜厉喝一声,目光狠绝,告诉他,陛下既然已举起屠刀,我们总不能……引颈就戮!
郑府
郑三娘几乎是魂不守舍地回到了郑府。
她屏退左右,独自在房中呆坐了半晌,才敢将那冰凉刺骨的青瓷瓶从袖中取出,放在桌上。窗外阳光透过窗棂洒在青瓷瓶上,映得那素面瓶身仿佛在幽幽发光,像一个随时会噬人的漩涡。
她最终还是硬着头皮,拿着瓷瓶去见了父亲郑士元。
郑府书房内,郑士元看着女儿颤抖着放在书案上的那个眼熟的青瓷瓶,瞳孔骤然收缩,脸上的血色也在瞬间褪得一干二净。
他像是被毒蜂蜇了一般,猛地从太师椅上弹起,指着那瓶子,“他……他疯了?!他竟然还想……用这个?!”
“父亲,”郑三娘噗通一声跪倒在地,声音带着哭腔,“王爷说,这是……这是最后的生路了。陛下要赶尽杀绝,不能坐以待毙!王爷还说,太后娘娘……知道该怎么做。”
“生路?这分明是通往地狱的催命符!”
他焦躁地在书房内来回踱步,今时不同往日,且不说那龙椅上的是自己的亲外孙,便是太后那边,也定不会答应。而萧煜此番,不事先通知便让三娘将此物拿了过来,摆明了是铁了心要故技重施。他萧煜自己身陷囹圄,就想拖着我们所有人给他陪葬吗!
可若是不应,逼急了他,他定然会将所有事情抖搂出来,甚至还会反咬一口,到时候郑家同样难逃一劫。
可应了,那就是弑君!是诛九族的大罪!如今端木珩正盯着他们,陛下那边也……这风险太大了!
“父亲,我们……我们该怎么办?”郑三娘抬起头,泪眼婆娑,已是六神无主。
郑士元沉默良久,脸上神色变幻不定,最终,一丝狠戾终是取代了犹豫,当年先皇之事,他改了脉案;先帝之事,他递了药……他早已洗不干净了。如今端木珩要并案彻查,那些旧账迟早要翻出来,横竖都是死……
思虑至此,郑士元反而静了下来。他缓缓走回了书案,伸手拿起瓷瓶,目光深沉地望向女儿。
“你今晚进宫探望太后,务必将此物……亲手交给娘娘。”他得声音沙哑得可怕,却一字一句道:“告诉娘娘,箭在弦上,不得不发。若再犹豫,郑家将同武安王府一起,万劫不复。”
郑三娘瞳孔骤然放大,惊恐地看着父亲。却在父亲狠绝的目光中,终是颤声应下:“女儿……明白了。”
端木府东厢院
与外面的风起云涌相比,端木府东厢院却异常的平静。
上官徽一夜未眠,天微亮时方才勉强打了个盹。挽梦轻手轻脚地进来,见她已然睁开了眼睛,遂低声禀道:“夫人,将军下朝回来后,直接去了书房,说若您醒了,请您过去一趟。”
上官徽立刻清醒,心知朝堂之上必有结果。她迅速梳洗了一番,便向书房走去。
端木珩已换下朝服,正站在书案前,见她进来,目光柔和了几分。他将朝堂上发生的事,包括皇帝下旨三案并审,以及郑士元一党的激烈反应,都简明扼要地告知了她。
当听到“并案审理”四字时,上官徽袖中的手还是不受控制地微微收紧。这意味着,父亲的事,再也无法掩盖了。
端木珩似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,缓缓开口道,“岳父之事,在并案调查中恐难回避。”他语气顿了顿,深深凝视着她:“徽儿,我需知道你的想法。若证据确凿,届时……”
上官徽指尖微颤,眸中痛楚与晴明交织:“妾身昨夜已说过,污浊的枷锁,该斩断了。他既种下恶因,便需自食恶果。”她说得艰难,却字字清晰,“不能……让石太傅满门的公道永埋尘下,不能让阮先生的‘牺牲’失去意义,更不能……让你陷入不义之地。”
她挺直了脊背,面色虽仍有些苍白,却无半分退缩之意:“此事,将军自该秉公处理,绝不能因任何人而徇私枉法。即便那人是妾身生身之父。”
端木珩目光深深地看着她,心中既欣慰又心疼。他缓缓伸出手,将上官徽揽进了怀里:“难为你了。此事我会依法秉公处理,但在程序之内,我也会尽量……给他一个体面。”
这已是目前情况下,他能做出的最大承诺。
上官徽靠在他怀里,轻轻点了点头。
阳光透过窗棂,斑驳地洒在两人身上,在此刻,竟凝结成了一幅静谧的画面。
皇宫观星阁
而与此同时,在皇宫最高的观星阁上,却是另一番的平静。
少年天子立于这九天宫阙之上,正俯瞰着这座都城。身后心腹太监正低声禀报着各府最新的动向。
“郑尚书在回府前暗中派人往长乐宫递了消息……武安王府暗卫活动频繁,且郑三小姐方才从王府后门潜回了郑府……上官泰闭门谢客……端木将军与李将军回府后,各自闭门……”
萧昊静静听着,脸上看不出情绪。
心腹太监迟疑片刻,终是小心翼翼地开口说道:“陛下今日下旨并案审理,老奴担心,只怕会引发朝局震荡,届时……”
“震荡?”萧昊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,“这潭死水,震荡一下才好。脓疮不挤破,如何能愈?”
他的目光锐利,仿佛能穿透重重屋宇,“传朕密旨,继续盯紧各方动向,任何异动,即刻来报。”
“遵旨!”心腹太监领命退下后,萧昊独自站在观星阁上,任由寒风吹动他的衣袍。
火已经烧起,如今,他要做的就是静待风起,掌控风势,让这把火,烧掉该烧的一切,最终……只留下一个清明、稳固,完全属于他的江山。
而那一刻,就快到了。